一场官方强令下的交易所整饬风暴正席卷开来。
前有国务院副总理王岐山“谁的孩子谁抱”的严词，后又有证监会主席郭树清“不能变相搞期货、金融衍生品交易”的明确表态，“鼓声”密集下，上至“家大业大”的天津贵金属交易所，下至许多地方性电子盘，无不风声鹤唳。
时值交易所整饬之风日炽之时，本报特推出《交易所整饬风暴》系列报道，以期从中厘清当下省内交易所的乱况以及现状。从中，我们也在观察和思考它们未来的命运。
鲁中晨报记者 尹聪 发自金乡
“其兴也勃焉，其亡也忽焉”，盛极一时的“国内大蒜第一盘”——金乡大蒜国际交易所（又称“金乡大蒜电子盘”），近日突被政府勒令停盘整顿。“金乡盘”的停盘整顿，并不意味着“维权行动”已取得胜利。相反，掺杂着高利贷、高息融资的数十亿盘面资金何时解冻，以及盈亏界定等善后工作如何开展等问题，一日无定论，数千名交易商所承受的损失和煎熬就递增一分。
截至发稿时，金乡官方对该事件的表态仍是，“一切还在调查之中”。该事件无论最终以何种方式收尾，交易所的前途、交易商的命运、大蒜市场价格甚至是金乡的大蒜产业，都将为之变化。
叹！全民炒蒜
2月3日的早晨，近二百名经纪人聚集到金乡县城边缘的南店子市场上，谈论行情，拉拢买卖。而自这片喧嚣向东50米不到，即金乡国际大蒜交易所。
以电子盘为纽带，大蒜交易所与传统做现货交易的经纪人之间，构建起紧密联系。“这几百名经纪人中，至少有70%的都在做电子盘。”30余岁的经纪人王蒙介绍道。而交易所内部一工作人员则称，目前在电子盘开户的交易商数量，“已经接近了8000家”。
不过，“前几年交易所不算景气。”该工作人员回忆称，当时为了拉拢客户，市场部的一干人员每天顶着酷暑踩着自行车到处“转悠”，“碰到人就拿出印着‘您真正了解大蒜吗？’的彩页介绍一番。”
经过几年蛰伏以及受益于“龙鼎盘、寿光盘等竞争对手出事”，交易所官网的数据显示，2011年初，开户交易商已在1500家左右，“成为全国最大的大蒜电子交易市场”。
而在去年下半年，这一数字突然膨胀到7000多。前述工作人员称，此间交易所“每天都被上门开户的交易商挤得满满的”，而她则“从早到晚介绍规则、签订合同以及收发传真”。“开户跟打游戏前买个游戏币一样简单。”交易商孙晋旷称。
而据代理商赵明分析，这股电子盘热潮出现的直接原因，是去年大蒜行情的整体不振。“大蒜价格仅在1块钱左右，并且普遍都认为后期大蒜价格会持续下降。”赵称，哀鸿遍野之际，大蒜电子盘“做空盈利”的属性，吸引了那些“手里有钱却不敢收蒜”的蒜商、经纪人的眼光。
似乎在一夜之间，“金乡盘”普及开来，以致于“县城附近一个普通的村子就有13户交易商”，“有些交易商连字都不识”。同时，政府公务员在电子盘上也日臻活跃，“上班没事的时候，顺手炒几把。”
险！举债做空
据悉，交易商判断“做多”还是“做空”，参考的主要依据是大蒜产量和现货价格。孙晋旷告诉本报，因去年金乡大蒜丰产且国内外市场需求大幅下滑、现货价格没有大涨支撑，“10个人中有8个人选择做空”。而赵明也称，其几十名客户均为空方。
“去年7月时，投入1万块钱做空，每天能赚三四百块钱。”孙晋旷称，尝到些许甜头的交易商随后胃口越来越大，追加的保证金也随之大增。“我共计投入了70多万元做空。”一交易商说，他周围投入过百万的比比皆是，“最多的砸进去1500万元”。
电子盘上的疯狂，助推了金乡借贷市场的兴盛。据了解，除私产外，银行贷款、高利贷和担保公司融资是交易商的三大主要资金来源。“高利贷的月息有3分、5分，有的甚至到了1毛和1毛5。”赵明称。
至于“融资炒蒜”的操作方式，赵明介绍说，担保公司以3%—10%不等的月息提供资金弥补交易商的缺口，如何交易和盈亏均由交易商负责；担保公司同时也掌握着交易账号，“如果亏本可能影响到担保公司提供的那部分资金安全时，担保公司有权平仓”。
资金汹涌加之“T＋0”的交易模式，金乡盘交易一时异常活跃。赵明回忆称，DS1203合约曾在一个交易日内成交百万吨，其中“战况最激烈时，空方1分钟不到就做空了12万吨”。据赵透露，该交易日有大型代理商获取的佣金在30万左右。
而就在空方虎视眈眈准备捕获机会时，电子盘却频频走出“耐人寻味”的曲线。赵明告诉本报，他与众多客户曾在DS1203合约走到2500点（即交易价格2500元/吨）时大举做空，但出人意料的是，2011年12月末，合约收盘价却从2450点一路涨到了3030点。“要知道，当时现货价格才每吨2100元。”赵的合伙人董佳明称，“空头都被拉得急眼了。”
难！上访维权
“周围的交易商都在做空，那么谁在拉涨？”董佳明曾就此问题质询交易所，但被告知“邳州等地的大户在做多”。然而，多数交易商并不认可此种说法。
进而，关于“交易所利用虚拟资金与空头对赌”的怀疑，在交易商之间不胫而走。与此同时，更有传言称，“交易所方面与几个大户达成了秘密协议，要求大户投入2亿元做多，并保证其盈利”。
“如果判断错误，那赔本无可厚非；但现实是我们判断无误，却要付出代价。”赵明愤然不平道。而为“讨要说法”和挽回损失，自2011年10月开始，做空的交易商们数次到金乡县政府上访。
董佳明基本参与了每次上访。据他回忆，去年11月中旬，大概三四百名来自金乡、邳州、徐州等地的交易商聚集到金乡县政府门前，要求政府勒令电子盘停盘和开展调查。县政府的一门卫证实称，当日挂着各地车牌的汽车排满了政府门前的马路。
后来，上访者的代表还曾到交易所“兴师问罪”，但因言语不合与工作人员爆发冲突。而去年12月底，交易商们又转向济宁市委上访，“人数也是在300人左右”。董佳明称，当时出面安抚交易商的是一济宁市委的高官，而随后赶到济宁的金乡县一副县长做出了尽快调查的承诺。
随后发生的一切出乎意料。今年1月3日，交易所方面以“服务器损毁”为由宣布临时休盘。1月8日，交易所又发布了“继续休盘”的通知。其间，金乡县公安局经侦大队向本报证实，金乡县已成立“专案组”，对交易所总经理袁北斗立案调查。
而春节后的1月29日，交易所在一纸“内部停盘整顿”公告中宣布，“市场已自2011年12月30日起内部停盘整顿。”
困！期待破题
本报多次试图联系交易所董事长寻庆敏，不过其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。而交易所副总经理魏安民称，他已于春节前因面瘫辞职养病，对“电子盘因何停盘、整顿方向”等问题“一概不知”。
虽然管理层刻意隐身或回避，但显而易见，停盘对交易所的影响不言而明。3日，交易所办公区一片冷寂，只有市场部5名员工在百无聊赖地看电影或聊天。“我们上月的工资被拖欠了。”一不具姓名的员工透露。“整个春节假期，我们都在开会讨论相关问题，有时甚至能开到3：00。”4日下午，金乡县商务局大蒜产业办公室的负责人告诉本报，除相关职能部门外，会议还邀请了律师参与讨论为事件定性，不过“因为牵扯到的账目众多，现在还没做出最终的调查和处理结果”。
处理结果迟迟无法做出，在炙烤着交易商的耐心。因盘面上所有资金均被冻结，一位十余万元被套无法抽回的交易商，只能借了朋友1万块钱“买年货”。不过，比起“这件小事”，他更担心借来的高利贷或无法及时归还。“要债的天天上门逼债。”该交易商称，由于当时的抵押物是自家房产，“如果债务到期后，电子盘还没有重启，我可能会无家可归。”同时，亦有多名涉及资金近百万的交易商表示，电子盘每停盘一日，其背负的利息便与日增加。
与抱怨和担忧一道，对电子盘重启后政府可能采取的处理方式的猜测，同样不绝于耳。“现货交割的话，可能刺激未来蒜价的大幅上涨。”孙晋旷预计称。
孙的判断来自于当地大蒜存储量远低于电子盘成交量的现实。据当地最新统计数字，目前金乡以及周边有830个冷库还存有大蒜，估计存储量在40万吨左右。而截至去年12月30日，金乡电子盘的订货量为135万吨，成交量则为68万吨。“最近金乡蒜价每天接近1毛的涨幅就是明证。”孙晋旷称。而如果政府最终倡议“协议平仓”的话，赵明则担忧，其在电子盘反常走势中损失无法得到准确界定。“目前外界关于最终处理结果的猜测都是没有根据的。”一不愿透露姓名的政府官员称，政府对此事的处理慎之又慎，“毕竟该事件的影响面非常之大”。（文中部分采访对象为化名）
